郭笑對孟歸兒道：“此次大捷，須得主簿寫好折子上京稟報請功。”

孟歸兒心中明白恐怕又有什麽緣故，便道：“折子我昨日便已經寫好交於大將軍手中，想來吳王不會對軍士們克扣的。”

郭笑也是萬難，夾在這兩夫妻中間，這個也不能得罪，那個也不好說服，只能硬著頭皮道：“是。只是吳王說以一萬敵五萬的大勝仗，是朝中大喜事，需主簿親自進京領賞。”

孟歸兒皺眉，還欲拒絕。郭笑一拱手道：“臣實屬難做！”

孟歸兒不覺一笑道：“我聽說郭笑大將軍才幹不在李起之下，今日才知你為何不願進京為官。”

郭笑被她看穿心事，打著哈哈道：“不敢，不敢。”見他也取笑自己，想必也是答應了，便問道，“他的意思是，盡早啟程。”

孟歸兒見推辭不夠，答道：“那我明日收拾妥當便上路。”

郭笑一步也不肯讓道：“今日便要走。”

孟歸兒本欲起身走了，聽他此話，回身看他一眼，嗔怪道：“你倒是最聽話的。”

郭笑連忙賠笑。又道：“叫不要騎馬，給你預備了車。”

他倒不好意思起來，鐵橋關一戰，他屁股上被人射中一箭，本是輕傷，養了十幾天差不多就好了，只是坐下有一絲絲疼痛，若是騎馬顛簸可能會挨不住，想來是有人連這也告訴了他，如此周到詳細得吩咐與一個陷陣殺敵的大將軍，簡直丟臉丟到外臣這裏了。

孟歸兒只好點點頭，去了。

闊別數月的上都依舊如此繁華，生活在其中的人依舊熱熱鬧鬧的活著，護城河邊的那坐小酒館換了一個主人，變成了賣香的鋪子，一乘青衣馬車緩緩往皇宮的方向駛去，正是孟歸兒。早有人在北門來接，換了個小太監駕車，往上陽宮去了。

已經過了早朝的時間，孟靖暄知她午時便至，案幾上擺好了她喜歡吃的幾樣菜色。只是待她進門來時，卻如同數月前還在這裏一樣，人還在物未易，仿佛那些軍旅時日都是亦幻亦真的夢境。她看了看自己的手，又聞了聞，她的身子曾沾滿血跡，她的雙手曾染滿鮮血，那些滿目瘡痍與腥臭味，神奇地消失了。

她見到的是一個熟悉的地方。

孟靖暄見她置若罔聞，只是呆呆地定在那裏，便上前去握她的手，誰知剛碰到，她像是觸碰到針尖一樣，本能地彈跳出去。孟靖暄心知有異，連忙上前抱住她整個人，低聲道：“到家了，別怕。”

明瑞閉上眼睛，鼻腔裏充滿了他的味道，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雕梁畫棟，錦彩薄紗，低聲道：“我以為是在夢中。”

他低頭親了親她額頭，低聲道：“回來了，別怕。”

她輕輕應了一聲，孟靖暄見她安定下來，便拉她坐下，道：“采芹準備的，也是他的一份心意。”

她微微笑了笑，道：“他本來就細心。”拿起一塊糕吃了兩口，玫瑰味的，糯糯軟軟，細膩香甜，甚是可口。

見她慢慢細細吃吃完，不似從前那般難得吃上兩口的樣子，心裏又是心疼又是高興。說道：“明兒還有，若是喜歡，就別再去了。”

明瑞明眸一閃，笑道：“吳王也作興耍些小手段了。”

孟靖暄盯著她看了半晌，將她嘴角邊的一粒豆沙擦掉，道：“我聽說你受傷了？”

明瑞見他明知故問，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。

他見她吃了兩口茶，便讓她起身帶至內室，說道：“給我看看。”

明瑞一聽連忙拉緊身上衣襟，道：“不……不用了吧，只是皮外傷，已經好得差不多了。”

孟靖暄不聽她推辭，將她轉過身去，解開腰帶，撤下外衫與褲子，只留兩件單衣，明瑞根本拼不過他，只好任由擺布，見他手又伸向自己內衣，嚇得趕忙往邊上去躲。孟靖暄輕笑道：“這種時候卻知道躲了？當初你撩撥我的勁兒去哪裏了？”

明瑞臉上一紅，知道他說的是走得那幾日，忙說道：“我並無他意，只是真的好了，不用檢查了。”

孟靖暄若不是親眼見到怎麽會信？一把掀開她身下的一層棉布，就看見那道刺眼的傷疤，問她：“還疼不疼？”該死的，但又想到她呈報上來的鐵橋城之戰始末與死傷人數，想必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戰，又怪她不懂得自保，又怪自己不該答應她隱沒軍中。

明瑞回頭看著他虬結的眉頭，拉好褲子，說道：“不疼了。”

“要不要請禦醫看看？”他根本就不信她的話。

明瑞道：“真的不用了。”

他不理她，就要叫采芹去請禦醫，她忙攔著道：“受傷後，林楓大哥把我背回去的，郭笑大將軍找了鎮子上的一個女大夫幫我看的，只幾天就已愈合，我現如今走路騎馬都沒大礙，真不用驚動禦醫。”

孟靖暄只聽見林楓大哥，忙問：“他也去了？”

明瑞不明就裏點點頭道：“他如今越發優秀了，自此我教他識字讀書以後，更是勤奮用功，不再只是在沙場上逞強鬥狠，還找我借兵書看呢！”

孟靖暄又問道：“他如今看到哪一策了？”

明瑞想了想，高興地說道：“應該是墨子《備城門》第五篇了。”

他見她開心模樣，緊皺眉頭，又問道：“那他沒有發現你是個姑娘？”

她瞥了他一眼，答道：“沒有。”

孟靖暄冷笑一聲道：“這樣毫無觀察力的人，如何能成為大將之材？”

明瑞漲紅了臉，氣道：“我與他結交並非為了為他謀求官位，只是見他孜孜以求，好學上進罷了。”

孟靖暄又輕笑一聲道；“如何連‘長河落日圓’的句子也不能領悟呢？”

明瑞氣憤道：“什麽不懂，他如今不只知道這兩句，我前時候還教了他‘野曠天低樹，江清月近人’，他果真就懂了！”

孟靖暄見她如此維護，一把將她拽進懷中，說道：“你們脫得只剩單衣泡在水裏，前面就是敵軍，居然還有雅興談詩念詞！”

明瑞見他無故發火，心虛道：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這句詩的意境足以描述當日景色，孟靖暄已然猜到，心中十分惱恨，怒極反笑道：“難道我不能知道？”

明瑞見不慣他陰陽怪氣地模樣，捧著他的臉問道：“我離開這幾個月，你是不是太累了？”

“對！簡直快讓我發瘋了。”孟靖暄低頭看著她繼續道，“一睜眼摸見身側空無一人，想你；朝堂上空懸一把龍椅，想你；政事堂沒有你的聲音，想你；讀書時，想你；夢裏，想你；就連我看見采芹，也要想起你！我很累了，你如果安靜一些，我便安寧一世。”

明瑞少有聽見他說這樣肉麻的話，笑道：“我已經離你大老遠的，你便可安寧就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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